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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(2 / 2)




心情低落的她将洗好的碗盘归回原位,犹豫了一会之后,将店门口的铁门拉下。这阵子晚上都没什么客人,运气好的时候顶多一、两个酒客上门,大多数的时问都是挂零。太阳下山之后,村民就急着赶回家,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。



拉下店门回到家中,加奈美想跟母亲谈谈元子的事情。走进餐厅,母亲孤零零地侧卧在电视前面。



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


没有反应,大概是睡着了吧?加奈美走进餐厅,发现阿妙正睁着无神的双眼盯着电视荧幕。



“我有事想跟你说。”



阿妙看了女儿一眼,还是没有说话。加奈美觉得母亲怪怪的,又开口叫了几声,只见阿妙打了个大哈欠,干脆闭上眼睛来个相应不理。疲惫不堪的神情,心不在焉的态度,跟登美子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。



“……妈?”



阿妙的脸色很难看,绝对不是天花板的日光灯所造成的错觉。加奈美伸手触摸母亲的额头,好像有点发烧,问她哪里不舒服,还是没有反应。



加奈美静静地看着阿妙,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

——从入夏以来。



村子就处处透露着不对劲。不为人知的异常现象正在侵蚀全村。



该来的还是躲不掉,加奈美心想。



不为人知的异常现象终于找上了阿妙。



5



二十五日早上,一觉醒来的静信发现池边不见了,办公室的桌上躺着一张辞职的信笺。拿起信笺的静信不知该如何是好,光男刚好走了进来。听到池边辞职的消息之后,光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


“昨晚我果然没看错。”



“昨晚?”



“嗯,半夜的时候。这几天我总是睡不沉,一个晚上要醒来好几次。昨晚我到厨房喝水的时候。看到了一辆卡车。”



静信看着光男,眼神十分讶异。



“卡车上面有个高砂松的标志,我看到那辆卡车从门口开了过去。那一带是佛寺的私有道路,我还以为卡车司机走错路了呢。”



静信低头不语,看来佛寺已经不是群邪辟易的圣域了。即使打电话到家中询问,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池边并未返家。



忧心忡忡的美和子觉得应该打电话到池边家看看情况,静信表示等一下再打,迟迟不肯拿起话筒。美和子觉得儿子的反应有些不寻常,却也不便再说些什么。



信明的行踪依然成谜。前往派出所报案的光男意外地遇见新来的警官。



叫做佐佐木的警官拿出失踪协寻的表单让光男填写之后,就将资料收进抽屉。



信明失踪的可能性只有一个,静信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。那些人真的有本事闯入佛寺吗?其实仔细想想,佛寺没有幸免于难的道理,阿角的失踪、鹤见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证明,如今连信明都下落不明。异常现象侵蚀村子的每个角落,对所有人一视同仁,没有例外。



失去父亲的静信依然没有责怪尸鬼的意思,即使自己以及美和子早晚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,他还是不认为尸鬼应该被消灭。静信讶异于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,他很明白这等于是间接助长了村子的毁灭。



没错,静信的内心深处认同尸鬼的行为。即使不至于协助尸鬼消灭村子,静信却认为村子的毁灭是无可避免的结局,这种连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想法让他无法谴责敏夫的行为。



委托光男打扫办公室之后,静信披上袈裟前往正殿。参加早课的村民愈来愈少了,几乎看不见熟悉的面孔。德次郎和节子已经不在人世,经营杂货店的千代也好久没来了,偌大的寺院只剩下静信一名僧侣,昔日荣景早已不复见。不过说也奇怪,每天的早课少了许多熟面孔,却多了不少向来不会露面的信众,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好几个不是信众的村民。他们很少说话,也从未谈及前来佛斯参加早课的原因,总是默默地听静信讲道,默默地离去,直到某一天突然消失了为止。



佛寺逐渐丧失原本的功能。越来越多的村民在静信不知道的地方死去,愈来愈多的死者在静信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埋人土中。



这就是妥协所造成的结果,静信心想。他没有感慨的资格,更没有怜悯的权利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子步上毁灭。



6



竹村文具店的门口今天依然十分热闹,几个老人家的话题围绕在大川酒店昨晚举行的葬礼。



“我活了大半辈子,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仪式。”



弥荣子频频摇头,武子更是双眉紧皱,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。



“就是说啊,真不知道浪江在想什么。要是我儿子说要办那种葬礼,早就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了。”



“没办法,佛寺忙不过来了。”一旁的多津接口。“刚好碰上尾崎家的葬礼嘛。”



“话是没错啦。”武子扁嘴。“可是也不该搞成那样吧?简直就是让别人看笑话。”



弥荣子猛点头,表示赞同。这时双手叉在胸前的笈太郎若有所思地走了过来,眼看着就要走过文具店的门口了,武子连忙出声叫住他。



“你在发什么呆啊?”



“没有啦。”笈太郎摇头苦笑,找了个位置坐下。“我问你们,如果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发出声响。这代表了什么?”



“你在说什么啊?”



弥荣子大为不解,笈太郎神秘兮兮地继续说下去。



“我家隔壁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。那里原本是山濑老爹住的地方,老爹过世之后,他老婆就搬去跟儿子住在一起了。后来那栋房子租给副岛木材行当仓库,可是副岛老板于去年病逝,木材行跟着结束营业,那间仓库就一直空在那里。”



“嗯,那栋空屋我也知道。”多津点点头。



“可是说也奇怪,这阵子总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人似的。我家的厕所跟隔壁的空屋只有一墙之隔,半夜里起来上厕所的时候,常常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声音。”



“若不是听错了,就是你得了老年痴呆。”



弥荣子消遣笈太郎。



“别开玩笑了,真的有声音,而且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屋子里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做些什么,绝对不是老鼠弄出来的声响。原本以为有人搬进来了,可是白天的时候跑去敲门,却又半个人也没有。”



“大概是砖墙热胀冷缩的声音吧。”



听到武子的推测,笈太郎略事思索,然后点点头。



“或许吧。声音这玩意很奇怪,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从哪传来的,搞不好真的是砖墙热胀冷缩的声音。”



“我就说你想太多了嘛。”



“没办法,晚上听起来真的很恐怖。大概是年纪大了吧,这阵子一点小事就会把我吓得半死。除了隔壁发出怪声之外,村子里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。”



“你老了啦,承认吧。”武子放声大笑,一旁明多津却在心里暗自点头。



有件事一直让多津觉得不对劲,那就是南来北往的车辆。有时一辆没见过的车子开进村子。之后却再也没见到那辆车子开出来;要不然就是从村子里开出来的车子十分陌生,之前多津从未见到它开进去。这阵子多津将寝室搬到二楼面向道路的房间,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会打开挡雨板,为的就是要监视夜里的交通情形;可是怎么算就是不对,一定有几辆车只进不出,要不然就是开出来的车子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。白天的交通流量剧减,入夜之后却往来频繁,这种奇特的现象让多津感到十分不安。



“说到村子里的怪事,”弥荣子刻意压低音量。“听说下外场的松尾家失踪了。”



“你是说下外场的治丧主委?”



“不是本家,是分家,山脚的松尾家啦。没记错的诟,住在那里的是一对老夫妻。”



“哦,我知道。”



“听说家具都还在,那对老夫妻却不见了呢。不过屋子里找不到值钱的细软。家里面也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,所以大家都在猜他们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突然搬走了呢。”



武子和笈太郎对望一眼,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安。弥荣子夜觉得事有蹊跷,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,仿佛在告诉自己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害怕。



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,搬走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们。”



弥荣子自言自语。



“……讨厌,我怎么变得这么胆小?该不会被笈太郎传染了吧?”



吃完晚饭之后,正在收拾磁盘的田茂由起子不经意地看着窗外,发现对面的三安家灯火通明。



“不会吧?”



听到婆婆的自言自语,正在擦桌子的媳妇靠了过来。由起子指着窗外。



“三安家的人好像回来了。”



“咦?真的耶。”



“我去打个招呼。”



由起子解下腰间的围裙,随手放在梳理台上面。由起子的家位于中外长的边陲,放眼望去全都是枞树林和农田,对面的三安家是唯一的邻居。三安家举家搬迁之后,田茂家顿时孤立于山林原野之中,如今三安家又透出灯火,由起子当然十分高兴。走到对面一看,三安家的挡雨板全部打开,一名女子正蹲在起居室的外廊边,拿着吸尘器打扫屋子。



“咦?这不是日向子吗?”



日向子抬起头来。发现由起子站在面前,连忙将手中的吸尘器关起。起居室的灯光照得由起子有些刺眼,不过还是看得出日向子脸上的微笑。



“好久不见了。”



“对啊,真的好久了呢。”由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日向子在今年八月底离家出走,之后三安家的人跟着举家搬迁。表示要去跟日向子住在一起。由起子还记得三安家的异常迁居在当起引起大家的议论纷纷。“你到底跑哪去了?怎么又想到搬回来?”



面带微笑的日向子将水桶中的抹布扭干。



“好一阵子没人住了,打扫起来可真吃力。”



“可不是嘛……其他人呢?”



“大家都回来了。”日向子笑着回答。由起子打量着屋内,起居室看不见其他人影,后面的走廊倒是传来有人正在搬动家具的声响,二楼也听得到吸尘器的声音。



“米子吗?”



跟着由起子的视线往二楼看去,日向子露出微笑。



“不,是弘二。”



“你们说搬就搬,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。到底是怎么啦?”



“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,改天再说吧。”所到这里,日向子看着由起子。“大家都还好吧?”



“嗯,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。”



“好像跟大家聊聊天呢,可以到阿姨家打扰吗?”



“那当然,随时欢迎。”由起子点点头。



“太好了,谢谢阿姨。”日向子笑得很开心。“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,不用吸尘器的话,今晚恐怕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


“需不需要帮忙?”



“没关系啦,改天我再去阿姨家打个招呼。”



由起子点点头,客套几句之后转身离去,心里感到说不出的讶异。三安家的迁居十分突然,如今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回到外场,其中的内情一定不单纯。



返家之后,由起子回头看着对面的三安家。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屋子灯火通明,一名男子正站在二楼的窗户边,拿起两个坐垫拍打灰尘。应该是弘二吧,由起子心想。可是印象中的弘二瘦弱、略带点神经质,男子的体型却显得十分壮硕。



过了一会,男子拿着两个坐垫转身离开窗户。屋内的灯光照亮他的侧脸,长相看得一清二楚。



“……啊!”



由起子惊讶得说不出话。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屋内,紧接着又再度出现。关上窗子前的那一瞬间,由起子又一次地看见他的长相。



他不是弘二。



(我的眼睛有问题吗?)



由起子揉揉自己的眼睛。那个人绝对不是弘二,而是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另一个人。由起子的堂姐在下外场,对面就是大冢木料厂,以前由起子拜访堂姐的时候,曾经见过那名男子在木料厂忙进忙出。



(他是大冢家的儿子。)



由起子跟大冢家没什么交情,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一定是他,可是——



(这怎么可能?)



的确不可能。日向子明明说在二楼打扫卫生的是弘二,更何况大冢木料厂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。“我一定是老眼昏花了。”



由起子自我解嘲,内心却浮现出无法言喻的不安。



(反正以后就知道了。)



没错。日向子过几天会来打招呼,到时候再问她就好了。



夜色吞没了大地,黄色的灯光在田畦的彼端不停闪烁。田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,想起前两天小惠唆使自己袭击家人的事情。



昨天晚上小惠带着田中下山,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袭击村民,两人就这样走到田中家附近。看到家中的灯光,田中当然不肯对家人下手,两人只好趁着天明之前回到山中。今晚田中又来到同一个地点,不同的是现在的他饱受饥饿的煎熬。



饥饿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,无情地折磨田中的肉体。狩猎是免除痛苦的唯一方法,内心的天平正往恶的一端大大倾斜,因此田中非回到家中不可。他知道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将促使自己做出天理难容的行为,也只有自己最亲最爱的家人会怜悯他的遭遇、宽恕他的罪行。田中不觉得其他村民会同情自己,他们宁愿田中活活饿死,也不肯牺牲自己。



踏上不归路的感觉十分可怕,田中不知道可怕的是罪行本身,抑或是接踵而来的惩罚。可以确定的是,袭击家人绝对可以减轻自身的恐惧。



忍受饥饿感的同时,田中开始思量妻儿的未来。田中的父母已经过世,几个兄弟的经济状况勉强算得上小康,没有能力养活佐知子和两个孩子。佐知子又没有工作经验,往后该如何生活?两个孩子又将面临怎样的未来?即使勉强读完高中,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他们继续念大学,一想到这里,田中就替两个孩子感到可怜。小惠说的没错,如果把他们带到山入,不但全家人衣食无忧,也不必替两个孩子的未来操心了。



自从苏醒以来,田中总是感到无法言喻的孤独,好像偌大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似的。田中觉得自己被隔绝在某种屏障之外,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熟悉的避风港,这种迫切的思念带领他回家。然而家中的大门深锁,黄澄澄的灯光温暖了屋子里面的每一个人,却让寒风中的田中感到格外的孤独。那是自己的家,那是家人们一起生活的地方,自己却永远被排除在外,不得其门而入。



(我在这里。)



你们的爸爸还没有死,还活的好好的。站在屋外的田中殷殷期盼重返家园的愿望能够实现。



对家人的思念让田中暂时忘了饥饿,他想起总是替他准备一桌好菜的妻子,以及围着饭桌一起用餐的两个孩子。再平凡也不过的日常景象,如今却永远成为心中的追忆,田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不珍惜昔日那种毫不起眼、却又无可取代的安稳生活。



屋子里的人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吧?大概没有人会出来迎接死后复活的自己吧?无法实现的幼稚梦想盘踞在田中的脑海,让他不忍就此离去,就跟昨晚一样。不同的是刻骨铭心的痛苦正在折磨着田中,几乎令他失去理智。



田中打量着周围,确定四下无人之后,缓缓地迈开脚步。屋子里的灯光尚未熄灭,不过家人似乎都睡了,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响。田中抬头看着二楼,两个孩子的房间都放下了挡雨板,似乎不欢迎他的造访。田中走到屋后。小小的仓库盘踞后院的一角,几只晾衣杆孤零零的站在地上。面向后院的落地窗一样放下了挡雨板,他的妻子就睡在窗户的另一端。田中想见妻子一面,希望妻子知道他还活着,更希望获得妻子的慰藉,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孤独。他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,打算轻叩挡雨板,却没有勇气叫醒窗后的妻子。除了担心吵醒两个孩子之外,他更害怕家人将自己当成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害。



温暖的家令他眷恋,却又像充满恶意的敌人,将他挡在门外。这就是小惠所说的“看不见的高墙”吧,田中心想。



没有受到邀请,就无法随便进入,即使自己的家也一样。田中曾经邀请小惠到家里作客,因此家中的大门为了尸鬼而敞开,然而当田中死亡之后,大门再度关闭。不,应该说当田中成为尸鬼之后,家中的大门再度关闭。死者是家中的成员,拥有留在家里的权利,享有受家人追思的权利,享有受家人追思的资格。尸鬼就不同了,由于再也不是家中的一部分,除非获得家人的招待,否则他永远也无法进入屋内。



不得其门而入的田中在原地来回踱步,最后走向后门。后门上锁了,不过田中知道备用钥匙放在哪里,于是他走到面向后门的花园,将手伸进久未使用的花盆。找到钥匙了,拿着钥匙的右手却抖个不停,根本无法插入钥匙孔。熟悉的屋子让田中感到莫名的恐惧,就好像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揪住了一般,痛苦得想在地上打滚。



这时一阵低沉的吼叫声传入耳中。仔细一听,好像是从后门附近的狗屋传出来的。“拉布”二字才闪过田中的脑海,饲养多年的杂种狗立刻从狗屋窜出,朝着自己的主人狂吠。



田中吃了一惊,连忙离开狗屋。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,你没有资格进入这间屋子,拉布的狂吠充满了警告的意味。



心虚的田中一步步地后退,这时不远处的开窗声传入耳中。妻子的声音从紧闭的挡雨板之后响起,田中感到心中一酸。



“小昭吗?”妻子似乎还没完全清醒,声音听来格外的腻人。“你在外面做什么?”



挡雨板被拉开了,妻子现身窗前。不是她、不是这个人,田中在心中呐喊。



——佐知子。



田中很想见妻子一面,接受妻子的抚慰。他眷恋自己的家,更眷恋组成这个家的起点。眷恋那个全心呵护他的女人。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深爱的妻子,绝不是佐知子。



佐知子乐见于自己的复活吗?她会接受成为尸鬼的自己、宽恕自己的罪行、抚慰自己孤独的心吗?不会,绝对不会。佐知子一定会骂田中是怪物,无视于田中的感受。大叹死了丈夫的自己是多么苦命,然后指着田中的鼻子大声咒骂,最后还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。仿佛田中是她的仆人、她的奴隶,而不是与她结继多年的丈夫。苦涩的怒气从内心升起,田中不由得全身颤抖。



缩着身子偷偷来到寝室的窗前。拉布的狂吠愈来愈激烈,佐知子大声斥责拉布,要它安静一点。



趁着佐知子将上半身探出窗户的肘候,田中一跃而起。他抓住佐知子的手臂,另一只手握住嘴巴,不需要呼吸的他激动得频频喘气。佐知子发出沉闷的哀鸣,身体不断挣扎,双眼净是惊惧之色。



田中露出残忍的笑容。



他终于明白自己对这个女人只有恨,没有爱。



二十六日清晨,登美子死了。看着婆婆的尸体,元子眉头紧皱。



面无表情的元子走上二楼唤醒儿子,告诉他今天不用上学。



“妈妈等一下帮你请假,你待在房间里面好好休息,绝对不要去找阿嬷。除非要上厕所,否则就待在二楼不要下来,听到了没有?”



面露不安的茂树看看元子,然后点点头。元子又叮咛了好几次之后,才离开房间走到一楼。



通知敏夫、还得通知治丧主委。一想到这里,元子就觉得很麻烦。这时她突然想起外场葬仪社,心想葬仪社应该会包办一切才对。元子不想替登美子净身,更不愿意让登美子的尸体一直待在家里面,光是想像一群人在家里忙进忙出的模样,元子就觉得头大。万一害得茂树也染上怪病,岂不是自讨苦吃?



元子以厌恶的眼神看着婆婆的尸体。一定要早点把这个老太婆弄走,弄到安全范围之外的地方。



元子在餐厅的抽屉找来找去,翻出了一张广告。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,名叫速见的社长很快地接起电话。



“我婆婆死了,家里还有小孩子,我一个人处理不来。可以请你们代为处理吗?”



听到元子的请求,速见立刻做出满意的回应。



“您放心好了,我立刻派人去将遗体取回。所有的处理工作全都由敞社包办,请安心地交给我们就好。敝社设有灵堂,遗体绝对不会安置在您府上。”



“真的吗?”元子松了口气。“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


挂上电话之后。元子将登美子的遗体丢在床上,到厕所用肥皂洗了好几次手。绝对不能让茂树靠近婆婆,元子心想。



7



小薰睁开双眼,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麻雀在窗边吱吱跳跃,远处还不时传来老鹰清澈凄厉的鸣叫。



小薰踢开身上的棉被,慌慌张张地拿起床边的时钟。早上九点。从床上一跃而起的小薰拉开窗户,推开外面的挡雨板。



挡雨板才刚推开,晚秋的阳光顿时从窗口射入屋内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小薰看着墙上的日历。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三,既不是周末。也不是国定假日。



“惨了。”



小薰连忙脱下睡衣,穿上学校的制服,拎着书包夺门而出。才刚准备下楼。小薰猛然想起一件事,于是踩着慌张的步伐跑到小昭的房门口。结果不出所料,小昭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。



“小昭,快点起来!”



小薰拉开窗户、推开外面的挡雨板,刺眼的阳光照得小昭拼命往被窝里钻。小薰见状,连忙将弟弟的棉被一掀。



“快点起来,已经九点了。”



为什么?小薰的内心也充满了疑问。床头的闹钟应该没坏,八成是被睡眼惺忪的自己按掉了。这阵子晚上总是睡不安稳,连带使得早上爬不起来,按掉闹钟继续睡的情况已经不是新鲜事了。弟弟小昭从来没用过闹钟,若不是妈妈每天都会叫自己起床,小薰和小昭这对姐弟早就睡过头了。



从床上惊醒的小昭急忙换上制服,然后收拾书包准备上学,小小的房间顿时乒乓作响。小薰带着被母亲责骂的觉悟跑下楼梯,内心不由得感叹小昭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


小昭虽然很不喜欢被当成孩子看待。晚上睡觉之前却从未设定闹钟,每次都要仰赖母亲叫他起床。其实仔细想想,小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?若不是母亲每天不厌其烦地叫他们起来,这对姐弟又怎能准时上学?小薰很明白自己还是个孩子,无法独立生活,更别说自己照顾自己了。因此当她看到为了生计伤透脑筋的母亲咒骂父亲的过世时,就不由得同情起母亲的遭遇。



五味杂陈的小薰冲下楼梯,餐厅的灯没开,厨房里面也看不见母亲的身影。她先跑到洗手间刷牙洗脸,之后才走到母亲的寝室。挡雨板已经打开了,母亲却还在房间里面熟睡。



“妈。”



已经没时间吃早餐了,即使责怪母亲为什么没叫自己起床,小薰也明白没什么意义。可是就这样闷声不吭地出门上学,却又觉得哪边怪怪的。



“妈,已经九点了。”



蹲在床边的小薰叫了好几次,佐知子才悠悠醒转。小昭正从小薰身后的走廊飞奔而过,整间屋子都是他又急又重的脚步声。佐知子懒洋洋地翻身,叹了口气。



“我要去上学了。”



佐知子点点头,一句话也没说。小薰见状,觉得有点不太对劲。



“妈,你身体不舒服吗?”



“不会。”佐知子的回答充满了倦怠感。躺在床上的她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,窗外的阳光刺得佐知子的双眼一张一闭,脸上的神情十分漠然。母亲的模样让小薰感到心寒,小惠、夏野以及父亲的身影同时浮现眼前。这时小昭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,看来他总算是察觉房间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劲了。



“……小昭。”



“搞什么啊!平常都是她叫我们起床,今天怎么轮到我们叫她起来了?”



“小昭,你昕我说。”



嘟着一张嘴巴准备作势离开的小昭转过身来,看着神色不定的姊姊。



“怎么回事?”



小昭打量着小薰僵硬的神情,再看看躺在床上的母亲。母亲睁着空洞的双眼凝视天花板,不一会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。小昭才刚感到不对劲,手臂就被小薰紧紧握住。



“小昭,怎么办?”



隐隐作痛的手臂再加上小薰颤抖的声音,小昭恍然大悟。又是袭击夏野的“那个”。父亲牺牲了,母亲成为下一个目标。



小昭试图将母亲摇醒。他很确定母亲发生了什么事,却又希望目己的预感不要成真。



“妈,起床了。”



母亲睁开双眼,疲惫不堪的神情依旧,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。



“都已经九点多了,快点起来。”



“……自己去上学吧。”



佐知子连打了好几个哈欠,语调也不见昔日的霸气。



“妈妈好困……”



佐知子别过脸,白皙的颈子赫然出现两个小小的疤痕,就跟夏野身上的一样。小昭发狂似的跨过母亲的床铺,粗暴地收起挡雨板,然后再将窗子锁得紧紧的。即使心中明白这么做并没有任何异议,小昭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。



“小昭……”



一脸疑惑的小薰看着弟弟。小昭拉着姊姊的手走出寝室,将纸门带上。



“非想个办法不可。”



“为什么?为什么连妈妈都变成这样?”



小昭摇摇头,跑到餐厅的橱柜东翻西找。



“小昭?”



“一定是小惠干的,她想杀死我们全家。”



“我不相信!”



与其说小薰不相信,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要来的贴切。小昭又何尝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,然而现实的情况迫使他不由得不信。为了保护母亲,他拉开每一个抽屉,却找不到护身符之类的东西。家里的护身符都被夏野的父亲丢掉了。



“小薰,你现在就跑一趟沟边町。”



小薰一脸茫然,不知道要去沟边町做什么。



“你真笨,那里不是有问供奉八幡大菩萨的神社吗?过年的时候我们才去过而已。沟边町的神社服务处买得到护身符,村子里的神社可就没有了。”



“学校怎么办?不用上学了吗?”



“现在不是上学的时候。”



“老师会骂人的。”



“别忘了我们是刚死了父亲的孩子,现在连母亲都病倒了,家里的事情只能靠我们两个而已。你放心吧,没有人敢骂我们的。”



小薰还是有点迟疑,最后禁不住弟弟的央求,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。小昭拿出母亲的钱包,把它塞给小薰。



“护身符和破魔矢都要,有多少就买多少。”



“那你呢?”



“我有别的事情要忙。”



小薰不安地点点头,拿着钱包出门。独自留在餐厅的小昭走到后院,从仓库里面找出父亲的工具箱,以及前阵子翻修屋子时剩余的角材。他吃力地将角材锯成好几截,再以木工用的大型美工力一一削尖。



父亲死后,现在又轮到母亲,这一定是他们的复仇。小昭想起昨晚在睡梦中依稀听到拉布的狂吠。如果母亲死了,接下来一定会轮到小薰或是自己。母亲的死绝对不是最后的句点,小昭心里面十分清楚。



为了保护母亲,也为了保护小薰。即使钉入木桩是唯一的方法、即使面对的人是夏野或是父亲,小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。既然小薰不敢下手,自己更是当仁不让。小昭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退缩,否则夏野地下有知,一定会大为失望。